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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与音乐

time: 2022-03-04 08:34:10 作者:超级管理员

       音乐是无形的。声音的艺术是表现人们心灵的时间艺术。书法则不同,它是有形的,线条的,可视的空间艺术,是表现静态诉诸视觉的艺术。千百年来,音乐与书法这两门艺术由于使用的物质材料的差异与表现形式的不同,使人们形成了两者风马牛不相及的固定观念。我们应该承认他们之间的表面差异性,也更应该看到它们之间实质上的相似点。事实上,我认为这两个门类的艺术是各艺术门类中结合得最为紧密的艺术门类。书法是“无形之相”、“无声之音”,是看得见线条,听不到声音的音乐。只有研究他们之间的联系,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更全面地了解和把握这两门艺术,从而更透彻地了解书法艺术的本质,进一步了解渗透在书法艺术作品中的音乐精神。

                                                                     
  音乐与书法在整体结构和外部形态有一定的对应性。丁文隽在他的《书法精论·自序》一文中对音乐和书法进行了精辟的论述:“何言乎书法近于乐也?夫书之精墨各具,犹乐之琴瑟诸器也。书之点画八法,犹乐之宫商五音也。书之有动静、柔刚、犹乐之有曲折抗坠;书的结构间架,犹乐之文采节奏也;书之有篆、隶、真、草,犹乐歌之风雅颂也;书家之有钟、王、欧、褚、颜、柳、苏、黄,犹乐章之有云门、咸池、夏商韶武也;深于乐者,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而不怒,柔而不懦,四畅交于中而行于外,言行动定而无不中节,深于书法者亦然”。可见书法与音乐艺术在使用材料、手法、结构、强弱起伏、节奏、韵律、速度的快慢,讲究神韵等等诸多方面都有惊人的相似处。

  王羲之的《兰亭序》就是一篇富于文学性的散文体的书法精品,作品中所写的内容由先前的政治哲学提高扩展到了文学性散文,使书法艺术在表现个人的思想感情、审美趣味方面大大地增强,达到了一种平和自然、含蓄有味的境界。在不经意书写中随意而成,但不论用笔和结构都构成一种浑然天成的美,反映出他的“修短随化,终期而终”的“返自然”的出世思想。这充分说明书法同音乐一样是适宜表现内心生活的艺术,适宜表现主观感受、意境、情绪、心境和气质的个性艺术。古人在评论李斯的书法艺术时说:“画如铁石,字若飞动。其势飞腾,其形端俨”。讲究严格的平衡与对称、示人以强劲的骨力,表现出一种飞动的美。隶书讲究方笔直线,更讲究结构平衡对称整齐化。它的行笔严格要求横平竖直。它的向上向左或向右挑起的笔势,又能在安定之中给我们以一种飞动的感觉。总之无论是篆书、隶书或其他,其再现性形象具有突出的概括性、韵律感。它受一个个字形的规范,却又在线条中贯注着感情的流动。这就与音乐作品中要求结构、句法平衡对称,节奏、旋律的起伏流动相对应。在书法艺术中有尚“阳刚”和尚“阴柔”的风格之别。尚“阳刚”之美者强调“骨”、“力”、“势”;尚“阴柔”之美者,强调“韵”、“趣”。前者追求“壮士佩剑”般的气势;后者讲究平淡、萧散、恬静的意境或“妇女纤丽”般的妍媚、柔婉之意。这就有类于音乐艺术中所强调的“大调”色彩的作品,要求色彩明亮坚定有力,宜于表现阳刚、积极向上,使人精神振奋等特点,小调作品讲究柔和、抒情、色彩暗淡,更宜于抒发人们内心不同的细腻之情。
                                                                        
  书法同音乐艺术一样,讲究形式美。书法艺术特别注重形式美,真、草、隶、篆、行等五种字体特别讲究意境构造的形式美。“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态;“篆”简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贯流而畅,章务检而便(孙过庭《书谱》)。“形”在用笔、结构、布局等字体的变化上,有助于表现丰富多彩的“神”,而音乐艺术也同样讲究旋律、调式、调性、和声、节奏、速度、音区力度、音色、织体等等要素与手段的组合、变化和发展,从而形成了形式多种多样的曲式结构。如单一部、单二部、单三部、复三部、回旋曲式、交响曲式、变奏曲式、奏鸣回旋曲式及套曲等等。多种多样的形式与人的感情活动构成种种的同构联系。如上下起伏的旋律与人们情感运动起伏相应,节奏的宽紧对应人们感情活动的张驰;力度的强弱,速度的快慢,对应人们感情活动的强度及内心律动的关系……。总之多种多样的形式体现了人们的审美要求,形式、内容、符号与情感在审美关系上的和谐对应,使音乐和书法艺术呈现出变化无穷的意境。

            书法与音乐在一定程度上再现客观生活——“具象性”的手法相同,常常把再现性的因素溶解于表现中。如果你听了二胡独奏曲《空山鸟语》或唢呐曲《百鸟朝凤》后,总会在脑海中对乐曲中大量穿插的“百鸟齐鸣”的音响留下深刻的印象。当你欣赏管弦乐作品《春江花月夜》时,你会感到身临其境,甚至联想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同名诗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美妙的乐音越过人的耳朵渗透到心灵的深处,激起人们情感的波澜,引起灵魂的共鸣,使听者随着音乐起伏,眼前仿佛出现绚丽的色彩和画面。音乐的听觉可以通过联想而产生非常明确的视觉形象。如木琴短促的三连音使我们联想起疾奔的马蹄声,扬琴轻柔的层递声让我们想起摇曵动荡的涟漪。书法作品也有类于此。它常常也把再现性因素大体溶解在表现性中。

        如王羲之《兰亭序》中多次出现的“一”、“之”两字有着多样的变化,其基调始终柔和婉转,没有丝毫的枯瘦生硬或锋芒毕露的表现,使我们想起现实生活中柔嫩的柳条,新发的乔木,清翠的竹叶,清澈的溪流,自在的白云,婀娜的少女……,洋溢着鲜明的平和自然美。又如,毛泽东同志在1958年为杂志《红旗》封面书写的“红旗”两字,其中“红”字写得飞舞流动,一笔书就,如演员手中的红绸在空中飘动,节奏优美,连续迅速,更使我们从红绸舞联想到红旗飘飘。书法艺术和音乐艺术一样,从整体上使你产生一种情感,而其中的再现性形象大抵只不过是江中之月,水中之花,是变形的,模糊不清的倒影。这种影子的作用是为了用来引起联想、暗示意境、构成形式美,为总的抒情效果服务。
                                                                        
  书法在空间里通过线条的书写运行,音乐则通过时间的流动来抒情。书法线条运行有类于音乐中旋律进行一样,都是在运动中抒情。音乐最擅长抒情,因为它是典型的时间艺术,而感情本身就是一个时间的流动过程。白居易《长相思》中说:“思悠悠,恨悠悠,”李煜《虞美人》中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二句诗都把感情比为悠悠不尽的流水。音乐作品“梁祝”更是如此。从梁祝二人三载“同窗共读”、“共嬉共娱”的幸福情景到“十八相送”、“长亭惜别”时的离绪别情,直至“抗婚”、“哭坟”时的悲伤愤怒,“化蝶”时的幸福憧憬等等场面,说明作为时间艺术的音乐最擅长在音响的时间流动中表达感情,从而抒发人们内心生活的全过程。

  而作为空间艺术的书法不同于绘画雕塑(绘画、雕塑主要是由“面”构成中国画的线条)。书法艺术作为特殊的空间艺术则是由“线”构成,虽然最后也凝固在空间里,但在其挥运的过程中,都是似断还续贯穿始终的线。未书之时,如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中所说:“先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书成之后,则如姜夔《八屋书谱》所说:“余尝观右之各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一切著名的书法作品从本质来说都是点画振动,筋脉相连,在时间里流转着富于生命力的线条,和音乐一样,它运用于表现感情的过程中,在空间里通过线条的挥运进行抒情表现,这也是书法的最重要的审美特征。

  就音乐作品而言,包含表现人们喜、怒、哀、乐等心态的作品不枚胜举。如《梁祝》、《喜洋洋》、《黄河》、《二泉映月》等等。《二泉映月》从标题上似乎是对无锡明月清泉的描绘,实质上表达了盲人音乐家阿炳倾诉不尽的心酸和不幸之情。《梁祝》从梁祝同窗共读共嬉共娱的幸福情景进入到“十八相送”、“长亭惜别”的离情别绪及“抗婚”时的惶恐不安,直到“哭坟”的愤怒反抗之情及时而呼天抢地、时而泣不成声的悲惨之情……

  而就书法而言,唐代书法家孙过庭曾说过书法艺术“能达其性情,形其哀乐”。掌握了书法的“笔墨技巧”又能“浚发于灵台”,那么书家笔下就会“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同时,人们也可以借助书法艺术直接来抒发喜、怒、哀、乐之情,表达复杂多变的心情。“喜怒窘穷、忧悲、愉快、怨愤、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韩愈《送高闲上人序》)“栖达卑亢,壮猷伟气,一寓于毫牍之间”。(朱长文《续书断》)“或寄以骋纵横之志或托以散郁结之怀。”(张怀瑾《书志》)人们内心情感之积虑郁结皆可以通过书法创造活动得以渲泄、净化,从而使心理情感获得平衡、精神得以陶冶。书法艺术还有改变人们心境的功效。“写《黄庭》则神游飘渺,书《告誓》则情志沈郁。”书法不仅仅是书法家抒发情感的艺术活动,随着感情旋律的变化,书法作品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意境风貌。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年(215年),张飞大败曹将张郃,凯旋归来之时意气奋发,用丈八蛇矛在战地崖壁上手书“汉将军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郃于八濛,立马勒铭。”留下了两行瘦劲、潇洒、古拙还带点“莽状”的隶书以示功绩。王羲之曾在其姑母去世时写下了四十二字的尺牍。其书的圆浑、凝重极为质朴,且有古拙的隶书以示追悼。当我们欣赏毛主席亲笔写的《送瘟神二首》,通篇充满感情,体现出“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之妙,它使我们能够想起主席提笔时“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的感情。又如毛泽东同志手书《西江月·井冈山》中“山下旌旗在望”一句中,其“山”字的写法充满了古人所说的“含忍之力”,给我们一种坚忍不拔、凌厉无前的强烈美感。书法本身通过书家笔法墨韵(浓淡、干湿、间架、行气章法及运笔的轻重和书法者的情感变化来表现迅速、机智、秀丽、严正险劲、流动、勇敢、愉快等等调子的有机节奏,给我们以无穷的想象和品味。祝枝山在《离钩书诀》一文中关于书法艺术能言情达意时道:“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平而丽。情有重轻,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气之清和肃壮、奇丽古淡互有出入”。诚如斯言!
                                                              
  书法与音乐的抒情内容都有其宽泛性和不确定性,是一种类型性的但又具体感性的情绪。
  音乐抒情内容是概括性的,所表达的情绪是类型性的。正象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在每个曲子中找出其表现的具体内容,也不必在各个书法作品中找出其具体表现内容。琵琶曲《阳春》呈现出的是活泼清新的旋律,鲜明跳跃的流水板的节奏,带有回旋性的变奏曲式结构,表现出明朗、热烈、轻松愉快的情绪。

  王羲之的《兰亭序》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两句话,是我们在风和日暖的春天里欣赏秀丽明媚的自然景色,常常可以感觉到的。全篇作品虽是一个有许多不同的字组成的一个有机的统一的整体,但始终有一个相同的基调,就是一种赏人心神的平和自然美。
       综上所述,书法艺术突破了自己表面的形式的局限性,来表现看得见,听得着,感觉得到的客观生活,从而把握艺术的内在真实。书法艺术虽是给人看的,但可以使我们感觉和听到音乐流动的音响。音乐给人听,也会让人在听中想到形象的画面。书法是“无声之音”。“书法近于乐”的观点,更接近于书法艺术的本质。